市井雄心

在嘈杂的市声与闪烁的霓虹中,面对无声无光的石塔,我日复一日地读书写作,只为辑录文字世界中的吉光片羽。正是书中这些有声有光的人与文,陪我度过了无声无光的夜与昼。 ― 张晖

Posted by Allen on 2015-08-13

前段时间看到网上疯传 Pual Graham 的《Cites and Ambition》,大意是不同城市有不同的气质,人们在城市中摄取力量找到拼搏的方向,也可能沦为城市理想的一部分。文章最后,作者洗白表明生活在市井之间也要胸怀雄心大志。

于是 Pual Graham 这篇文章的标题就被翻成了《市井雄心》,我也是因这个标题而被吸引。俗话说 lost in translation,Pual Graham 大篇幅在讲不同城市之间的不同气质,剑桥的智慧、纽约的钱、硅谷的改变世界等等,而一个“市井雄心”就把整篇文章的糖水部分洗白了。

“市井雄心”这四个字充满了戏剧性的对比,字面匆匆一看,一个充满市井气的小商人形象在我的印象里并不会有什么改变世界的雄心壮志,最多不过在大城市买上几套房和豪车,再娶个小娇妻。

但是转而一想,“市井”是斤斤计较分厘不让的现实主义,而“雄心”是胸怀天下的理想主义。乍一看确实挺吓人,试想一个务实的理想主义者多可怕。

也许是被 Pual Graham 的高大上唬住了,如果把“市井”理解为小隐于市,“雄心”不局限于赚大钱或者改变世界,那么“市井雄心”这四个字还是挺靠谱的。

突然想起前几年英年早逝的崇明籍师兄张晖在他的遗作《无声无光集》中的序言:

钱谦益《牧斋有学集》中有一卷诗叫《长干塔光集》,其中收入一首长诗专讲顺治十四年(丁酉,1657年)冬天南京长干塔于夜间大放光芒之事。长干塔是明永乐十年(1412年)敕建大报恩寺时所造的九级琉璃塔,高百馀丈,为当时全国最高建筑,以琉璃、黄金铸成塔顶,鼎盛时夜间更有128盏燃灯,其光远播几十里外。据陈寅恪《柳如是别传》考证,当时钱谦益正住在长干寺秘密从事复明运动。那么,他在诗中刻意表彰长干塔大放光明,其寓意可知。有趣的是,当晚陪同钱谦益一起礼塔的还有钱澄之,但他却在自己的诗中说长干塔“是夜仿佛有光”。这不是陶渊明“彷佛若有光”的希望,而是陷入黑暗的绝望。长干塔是否放光,必然有一个客观的事实,然而却因诗人的心境有所不同,光芒便在有无之间。

在我现在的住所,也可见一座高约50米的慈寿寺塔。此塔为万历四年(1576年)神宗生母李太后所建,因檐角挂有风铃3000多枚,俗称玲珑塔。微风拂过,清脆之声曾遍及禅院,撒落四周人家。如今慈寿寺已毁,风铃早已不存,有声的宝塔,遂成无声的沉默。

在嘈杂的市声与闪烁的霓虹中,面对无声无光的石塔,我日复一日地读书写作,只为辑录文字世界中的吉光片羽。本书所收录的这些文字,即为我几年来在编校古籍、撰写论文之外的部分感想,正是书中这些有声有光的人与文,陪我度过了无声无光的夜与昼。

是为序。

张 晖
2012 年 7 月 14 日

张晖师兄一直从事古籍研究工作,2013 年过世的时候年仅 36 岁,过世前不久妻子刚生了孩子,好不容易解决了房子的问题。其所事职业并不能带来优异的报酬,但是仍然专心研究古籍,正如他自己自序所述:“在嘈杂的市声与闪烁的霓虹中,面对无声无光的石塔,我日复一日地读书写作,只为辑录文字世界中的吉光片羽。”

我想张晖应该配得上“市井雄心”这四个字吧。

不管怎样,“市井雄心”这个词语本身充满戏剧的张力,同时又饱含深情和希望,一种右派的生活方式辅以左派的理想,那种安分的叛逆和激流勇退的智慧,都是这个浮躁的时代所应该予以深深思考的命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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